一
星期三早读的下课铃还没响,教高一语文的李老师就从教室前门出来了,他习惯性地往楼道两头儿看了看,很不幸,又看见长着一脸青春痘的刘干事正隔着教室后门上的玻璃窗户往里头看,看过之后,就往本子上写了几个字。这个傻小子,李老师心里说,连个编制也没有,干得还挺欢。
他没搭理刘干事,径直往北走,却听见刘干事在后头喊,李老师,还没打铃呢,你咋提前出来了?李老师在楼道的拐弯处停住脚步,抬起手腕看了看表,他招呼刘干事过来,对他说,这会儿离下课还有四十五秒,四十四秒,四十三秒……刘干事打断他的话说,早读时间只有二十分钟,二十分钟才一千二百秒,晚去一秒算迟到,少上一秒算早退,王主任就是这样说的,我记上你早退吧,要不王主任知道了该说我了。李老师苦笑了一下,说,一口一个王主任,不就是那个王顺增吗?小刘说,你可以叫他王顺增,我得叫他王主任。
李老师问刘干事,你来咱们学校几年了?刘干事不知老李是啥意思,直接答七年了,李老师说多大了,刘干事说二十九了。李老师说,你结婚也不说一声,怕我不给你凑份子?刘干事说我还没对象呢,结啥婚?李老师哦了一声,说,怪不得你长了满脸的青春痘呢。好好干吧,干出成绩来,王顺增会给你说媳妇儿的。刘干事直着眼,不知该说啥,李老师却抬起手腕瞥了一眼,下课铃正好响起来,他没再说话,急匆匆地往楼下走,在楼梯拐弯处,他有些头晕,身体竟然摇晃了几下,他赶紧扶住楼梯栏杆才没倒了。
他知道自己没有病,不过是昨晚没睡好而已。昨天晚上,李老师六岁的儿子发烧,他和老婆打车去位于建华北大街的儿童医院挂了个急诊,接诊医生大概有五十来岁了,长得不胖不瘦,在值班室里睡得迷迷瞪瞪,被护士喊醒之后揉着眼,开了好几个单子让李老师领着孩子去检查。忙了一个多小时总算检查完了,他们拿着检查结果来找医生,医生正在喝茶提神。李老师把单子递给他,医生拿起那些单子,一张一张地翻看,眉头就皱起来了。
完了完了,没想到这么严重。医生一边说着话一边摸口袋,又拉开抽屉乱翻,李老师着急地问,到底是啥病啊?医生从抽屉里拿出眼镜,掀开俩眼镜腿儿,先往镜片上哈了一口热气,再用手指肚擦擦镜片,然后戴在脑瓜上。完了完了,不戴眼镜啥都看不清了。医生把那几张单子一张一张地举过头顶,借着天花板上的灯光,像验钞一样看了半天才对李老师说,输液吧。
三个多小时的点滴,加上检查的费用,一共花了四百一十六块钱,他上三次家教才挣六百块钱,这医院也太黑了。给孩子输完液,李老师又去找医生。明天……医生看了看墙上的石英钟接着说,已经是今天了,现在是三点多,等到下午三点以后,你们再来给孩子输一次。老婆着急地问,还得花这么多钱么?医生说,确诊以后就不用花这么多了。李老师问,我得准备多少钱?医生说,这会儿还说不好,等你们来了,得根据孩子的状况看看是否可以换换药,能少花钱,不让你们多花钱。李老师满心感激,谢过医生之后和老婆孩子回到租住的房子里,老婆孩子睡觉休息了,他躺了一会儿,就到学校来上早读。从教室里早出来一会儿,偏偏就遇到了刘干事,而刘干事说的那些话,又让他心里很不爽。